傍晚,路過一家音像店,放著筷子兄弟的那首《父親》,我不禁駐足,沒有父親的孩子,以前的一切一切不復存在。三年後,母親為了生活,經人介紹,“謝謝你做的一切雙手撐起我們的家……”一曲終了,已是淚盈滿眶。1984年秋,我出生在蘇北農村的一個普通家庭,一家人過得平淡幸福。然而在我8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將這平淡徹底打破了。
父親在工地不慎墜落,我成了一個帶著我改嫁給鄰村的小篾匠張志明-張瘸子。當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母親告訴我,以後他是父親的時候,我滿眼委屈地哭著跑出了家門。在我心裡,無比地怨恨母親,怎麼能嫁給他!不僅是瘸腿,而且瘦小,長相奇醜,跟我的生父根本沒法比,儘管怨恨,卻無力掙脫。於是在接下來的近四年裡,我盡著最大的可能帶給這個男人難堪甚至屈辱。平日裡我與他如同陌生人,鮮有溝通,對他的稱謂也只有“喂”……記得小的時候,我是個出名的搗蛋鬼,經常帶著一群小夥伴,在村子裡東闖西竄。我們搗蛋次數最多的要數村西頭王婆家。
太陽落山時把她們家的雞放跑,偷偷望著她急急忙忙的把雞往窩裡趕;爬上屋頂,用青草死死塞住她家煙囪,遠遠瞄著她踉踉蹌蹌衝出廚房,邊罵邊咳,邊咳邊罵,心情無比暢快!元宵節,農村有著放哨火的傳統。96年的元宵節,雖然那天刮著大風,我與小夥伴們依然在村西頭緊鄰王婆家的河埂上放哨火,玩得不亦樂乎。然而就在我點燃河埂西頭最大的一個枯草堆的時候,火藉著風,迅速燒上了王婆家的東廂房,西北風吹著大火,頓時“嗶嗶啵啵”聲肆起,火勢越來越大,我們分散著喊人救火……當鄰居們把大火撲滅的時候,王婆家的東廂房幾乎成了灰燼,只有四面被燒著炭黑,冒著熱氣的牆矗立著。我呆如木雞地站在那裡,耳朵嗡嗡直響。王婆一把將我揪了過來,嘴唇上下翻飛,狠狠地罵著,發紅的雙眼,狠狠地瞪著,手指頭狠狠地戳著我的額頭,恨不得深深地插進我的腦袋裡。我害怕極了。
這時候,小篾匠來了,跟王婆不停的道歉,王婆放開我,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號啕大哭“小篾匠,大媽待你不薄啊,婆娘幫你娶上了,卻燒了我的房……”王婆的哭,鄰居們的指指點點,讓小篾匠火冒三丈,順手抄起一根粗樹枝,一把抓住我,一頓胖揍。我掙扎著罵道:“你不是我爸,你憑什麼打我?我燒了怎麼了,誰讓她把我媽介紹給你這個死瘸子,丑瘸子……”小篾匠愣住了,我努力掙脫,瞥見他的臉漲得跟豬肝似的,脖子上的青筋高高地鼓著,王婆也停止了哭嚎愣坐在地上,鄰居們唉聲歎氣地散去,我飛似地逃離。在田埂上,一邊走一邊哭。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把我領回了家,經過一翻教訓與教育後,我跟母親說了句“我要我爸爸!”母親淚眼朦朧,小篾匠進來了,看到這一幕,不知所措,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知趣地走開了。
夜裡,我久久不能入眠,想起離我而去的親生父親,想起疼愛我的那一幕幕,無比的傷心。然而有一次,夜裡醒來,聽到了母親跟小篾匠的談話,心裡不驚咯登一下。“志明,你看我們年紀也不大,要不生一個吧?”“不行,孩子都這麼大了,再生一個,他怎麼想!睡吧!別想了!”……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個冬天。一天早晨,醒來,我躲在被窩裡,看到窗玻璃上,糊著一層白晃晃的冰膜,心想,“下了一夜大雪,今天不上學多好啊!”在母親地催促下,我磨磨蹭蹭起了床,推開門,頓時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迅速包裹著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到處銀裝素裹,冰稜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掛在屋簷上,就連門前河裡也結冰了。吃早飯時,母親說“外面這麼厚的雪,不好騎車,今天坐船去,河東頭上岸就是馬路,近很多。”這時,小篾匠,推門進屋,兩隻手,通紅通紅的,手指像煮熟了的大蝦一樣。母親從鍋裡端出一碗酒,他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吃好了沒?”他看著我問道。“嗯。”“走!”我背起書包,跟著一瘸一拐的他來到河邊,上了小船,蹲了下來。
“慢點啊!”母親叮囑著。“回吧!外面冷!”他衝著母親揮了揮手。這時,我才發現,河中央的冰,碎成一塊一塊的了,飄浮在水面上,向前方望去,足有2千米遠,形成了一條小小的航道。小船開始緩慢前行,船體擠著冰塊,吱吱作響。我回看船尾撐船的小篾匠,從嘴裡、鼻孔裡噴出來的團團熱氣凝成了一層層霜花兒,凍在鬍子上,那張臉像熟透了柿子,通紅通紅。只見他,雙手握著竹篙,卯足了力氣,向後一撐,小船兒向前挪兩米,然後拔起,竹篙上的水也順著他的手腕流進了衣袖,他卻渾然不覺。徒然間,我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東西在心間流淌起來。是他,一點一點把厚厚的冰層敲破,一點一點撐著小船擠開冰塊……就這樣,撐開、拔起,撐開,小船在吱吱不停的響聲中到達了河盡頭。上岸後,我轉過身,鼓足勇氣對他說,“衣服濕了,快回家換吧!”“啊!”那一瞬間,他愣了一下,隨後喜笑顏開,拍了拍硬邦邦衣袖,“沒事,呵呵,你去吧!”。
我抱以微笑,轉身衝向了學校。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跟他對話;第一次,認真的看他的笑;第一次,體味到一種讓我溫暖的東西。隨後的日子裡,我從母親那裡得到更多關於他的信息,如他有一手編織的好手藝,少言寡語,實在,愛喝點米酒等等。漸漸的,我們之間有了點溝通,有的時候,作業做完了,我也會跟他一起編編籃子。漸漸地發現,他原來並沒有那麼討厭,每次我編籃子都編不好,他總是默默地拆開重新編,以至於我後來不再動手編。漸漸地發現,他很聰明。他是周圍幾個村子編黃蟮籠編得最好的篾匠。漸漸地發現,他對我母親很好,每次集市回來,買兩個包子,一個給我,一個鐵定留給母親。時光飛逝,我初三那年,體育課上一次意外,腳踝環節骨裂,醫生建議靜養。為了我不落下功課,每天就由他騎車三輪車接送。
晚上9點下了晚自習,就由同學攙扶著我到校門口,他在離校門不遠的地方,亮著一支發著橘黃色的燈光的手電筒,等到校門口同學們陸續被接走後,他才來把我扶上車。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慢慢的習慣了校門不遠處那橘黃的燈光。可是有一天,我站在校門口,同學們走光了,還沒有看到那盞燈,心裡很不安,不停的向遠處眺望著。這時,那束橘黃的燈光,閃爍著由遠及近,是他,是他,一瘸一拐的奔過來。“等了吧?車子壞了!”他滿頭大汗,一臉歉意的說到。“那怎麼回家?”我不禁有點犯愁。“我背你!”
他看我有點遲疑,急忙彎下了腰,“來,上來!行的!”就這樣,他一瘸一捌的背著我,往回走。良久兩人無語,我先打破了沉默,“嗯,你為什麼,每次都等到同學們走完了,才來接我?”“嗨!我這腿,同學們會笑話的!”我沒再說話,趴在他背上,不一會兒就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於是我說道:“放我下來,歇會兒,再走吧!”“沒事!再走一會兒!”“爸,你放我下來,歇會兒!”“啊!你叫我‘爸’了!”他突然大聲地喊道,“哈哈,兒子,我們快到家了,不歇了!”陡然間,他似乎腳下生風,走得更快了,沒到家門前,就衝著家門喊到“兒子回來了,開門!”母親,驚訝地把我從他背上扶下來。
“車壞了!我把兒子背回來啦!”他眉開眼笑地說。“什麼事把你樂得,衣服濕了,快去換。”母親嗔怪到。“呵呵,不說了,給兒子弄點好吃的,我也餓了!”父親囅然而笑。母親一頭霧水地看了看我們倆,去弄吃的。我看見他汗流滿面,前胸後背也被汗水浸透,莫名的感動。“爸,你明天,去校門口接我!”我對著正在坐在椅子上,心花怒發的父親說到。
“哎,好!”就在我跟父親說話的當兒,母親進來了,“噢,我曉得了,原來這麼開心呢!嗯,就為了聽兒子叫你一下啊!”母親恍然大悟,一家人,相視而笑。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又一次久久不能入眠。張志明啊張志明,你在我心裡,早已是父親,喊您“爸爸”,早已憋悶許久。驀然回首曾經的那個頑皮少年,而今已知是非溫情;曾經的那個討厭醜陋的張瘸子,而今在我心裡早已是偉岸可敬的好父親;曾經因你的殘疾而害怕被譏笑,而今我卻懂得殘缺是種美。
父親,您不擅言詞,但您的愛讓我如沐春風,您用靈巧的雙手給了我一個家;您敲碎冰面,冰水灌滿衣袖,但您的愛讓我的心悄然融化;您總在不遠處留一盞燈,為了給我“尊嚴”而放棄親近,但您的愛總在我心間;您一路把我背回家,汗如雨下,您的愛讓我感知您的偉大與無私;您的愛總是那樣的悄然無聲,但我總能明白。
那是兒子遲到許久的歉意,對不起,父親讓您等了這麼多年!願您吉祥安康,幸福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