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堤旁有一條石階，從堤下直通到堤上。
對於城北連片的水泥灰色低矮建築來說，這河堤不算很高，石階於是也不很長，三十來級的樣子，寬度堪堪容得下兩三人並排行走，兩邊沒有護欄，儘是些荒草地。奶奶說這條台階在她記憶中是一直存在的，因此剝落的石塊和皺紋般的裂縫也不足為奇。平日這兒人跡稀少，我卻每日經過，聽石階講述四季的故事。
春天，石階所在的土坡上開著一叢叢油菜花，它們懶懶散散地漫不經心地曬太陽，愛往哪長就往哪長，高低不齊，七零八落地灑落半坡明燦燦的金色。在某個晴和的日子它們若是高興，就會搖晃起腦袋。石階兩旁的油菜花則探身向石階中間，也不知張望些什麼。每到這時我總得側身走過石階，免得油菜花們生氣了將我褲子上抹得滿是花粉。常有白色的粉蝶繞花飛舞，翩然起落，蝶翅與花瓣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幾場春雨一澆，坡上的野草就像可樂瓶裡的氣泡般一團團地冒出來，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真叫人懷疑腳下那片土地被施了什麼神妙的法術。到了夏天，坡上儘是一片綠色，或深或淺，成片或成團地擠在一塊兒，那條本就不甚寬的石階幾乎被淹沒在當中看不見了。當我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間時，長著小刺的南瓜籐和蒼耳果實就會勾住我的褲腳，走兩步它們卻嘩啦啦地響起來。是在挽留我嗎?
一場雷雨過後，濕潤的空氣糅雜著野桑葚果的清甜，更叫人心曠神怡。這時再看看石階上吧，螞蟻排著隊從裂縫邊爬過，一旁的草叢裡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蝸牛，灰黑的西瓜蟲迷路了一般在石階面上打著轉亂爬，還有偶爾跳過腳邊的蟋蟀和蚱蜢……塬來那石階上碎裂的夾縫處，剝落的沙土石塊下面，竟藏著許多小小的生靈!我多麼願意在晚上來這兒聽夏蟲的合奏，只是掃興的大人決不會准許罷了。
太陽花開在初秋，石階旁長著一大叢。細細看去似乎每朵花都有不同的色彩，橙色、紅色、鵝黃、淺粉，有的清新淡雅素淨如稚齡少女，有的熱烈奔放真的好似太陽，錯落繽紛，卻都正笑得開懷，暖色的花瓣焐暖了微涼的天氣。
石階的秋天和許多地方的秋天一樣萬物凋零。蟲子們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也不知搬家時有沒有向太陽花道別。曾經瘋了般長的野草日漸乖順，收起了張牙舞爪的囂張，空出灰白的石階，階面上裂隙中伸出的暗黃的枯草看上去竟與石階十分相配。枯黃和橘紅一點點燒盡了曾經綠色的一切，它們老去、逝去，失水的軀殼匍匐著掙扎著，扭曲的枝節慢慢萎縮在涼意瀰漫的西風中嘎吱嘎吱響。
天涼好個秋啊。我的綠色的小世界分崩離析，踏上鬆脆的石板的時候，忽忽的風聲都像在哀悼花草的精魂。但是我也不願哀傷，石階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冬天到了。初雪一落，石階旁的兩株臘梅就靜悄悄地開了花。她纖薄而透明的花瓣泛著琥珀的色澤，似柔弱的蝶翼，明明脆弱得一吹就落，卻愈是寒冷愈是美麗，自有一份清冷孤高的氣魄。那一抹金黃在周圍黑白灰的世界裡如此耀眼，成了石階此刻唯一的安慰。每每踏雪拾級而上，我都發自內心地感謝這兩株臘梅。她們在說要不畏艱險，不是麼?
雪漸漸厚了。我知道雪被下面藏著春的萌芽，那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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