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附屬醫院看望生病的同學,因為樓層太高,所以乘坐了那種升降式電梯。速度是挺快,一升一降眨眼就到了。說出來還真是丟臉,坐那電梯,幾個大學生還在裡面大呼小叫,像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無知。不過那種滋味實在是特別難受,失重與超重的感覺,讓我出了電梯,頭還暈了很久。再次上樓的時候,儘管是令人生畏的七樓,我們一群人還是毫不猶豫地走了樓梯。
電梯裡有一個人,專門有個凳子擱在那裡,他坐在那裡,給需要上下樓的按樓層按鈕。是專職工作嗎?我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父親。聽說他去年從工廠宿舍的門衛值班室調到了工廠的庫房,專門管上下貨物及電梯的升降。門衛?電梯工!
他給我打電話時一再強調他的工資沒有變,只是換了個崗位而已。他總是讓我不要太節約,好似他的錢來得很容易。然而,我怎能不清楚他的境況,他快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和那些身強力壯的壯小伙一起搬運沉重的貨物,下一車貨才七塊多錢。下完了貨,再通過電梯運到公司的庫房。一個普通的電梯工,在那高消費的南方城市,月工資七百多元,要何等的節儉,才能撐起這個家。
只是因為善良的他讓一個賣雞蛋的老太太進了職工宿舍,儘管在那工作了那麼多年,還是被經理毫不留情地下調到那種辛勞的崗位。
過年時看見父親,他又明顯的蒼老得更多了。滿臉刻滿了歲月瘢痕的皺紋,稀稀疏疏並禿了頂的頭髮,長長細細幾近枯槁的手指,那因為長年的重體力活使得青筋暴突的手臂,一米七六的個兒只有不到一百一十斤的體重……從身後遠遠的看去,他單薄的身體顫微微地晃著,讓人很是擔心。
父親也不喜歡電梯的那種超重、失重的感覺吧,誰又會喜歡呢,何況他又那麼大的年紀了。然而生活所迫,數萬元沉重的債務,二十多年來骨肉分離的日子……他老了,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樣,挺著瘦弱的身體干兩份的工。他的眼睛都很老花了,很多時候都離不開老花鏡,他的力氣也不如從前,上樓走遠路都不利索了,若不是多年的老工人,在那個到處是廉價的勞動力的大城市裡到哪裡再去找這樣一份工?
他有天從嘴裡迸出的一句話:“我最多再活五年”嚇了我一跳,末了,那無限的惆悵與悲哀湧了上來。我知道他身體素來不好,剛打工時,為了多節約點錢寄回家,他吃了兩年的泡麵,直到自己吃到胃出血還倔強地不肯進醫院。去年,他因為咯血住了幾天院,拿了一點藥,便一直心疼不已,掙扎著又回到了崗位。是否已經完全康復也不得而知。作為一名記者,這幾年來接觸了很多留守兒童,在他們的眼裡總能發現似曾相識的淚光,其實自己何嘗不是這樣,三歲起便被扔在了那不能稱之為“家”的家,這麼多年來,我沒有眼淚和抱怨,我只能堅強地帶著年幼的妹妹長大,不斷地使自己更加優秀,以報答那生命之重的恩情。然而我是多麼的擔心啊,我希望四口之家在二十年後能再一次完整,完整地彌補家的味道,家的幸福,眼看著即將來臨的曙光,他怎麼能夠不堅持下去?仍是滿心的愧疚,父親如此操勞,自己卻仍在碌碌無為地度過每一天。其實還有同樣多年在外辛勞的母親以及我那才華橫溢卻不得不早早輟學打工的妹妹,他們是我身上背負的沉重擔子,也是促使我不斷前行的動力,是的,唯有不斷前行,儘管道路遙遙,卻仍有光明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期待,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