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戒煙,有人戒酒,也有人戒賭,而我要戒得是糖。
糖對我來說有一份特殊的意義。小時候家裡過得不富裕,正確地說是很貧窮,父母每年的辛勤勞作不夠我們四兄妹的學費,需要常常在開學時向人借錢。所以我們沒有任何像樣的玩具,零食更是過年過節才會有的奢侈品。但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的父親每次外出回來,無論是上街還是走親戚回來,他總會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給我,從不例外。我常常困惑我的父親是不是會魔術會變糖,但捧著五顏六色的糖我就會很滿足很高興。那時我很喜歡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面,父親也總樂意用自行車載我外出。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父母更多的寵愛,而我一直認為我的父親更偏心地疼愛著他的小女兒。
糖成為我童年裡一件美好的事情,父親外出,我就等待著他的回來,等著他習慣性地掏出一把糖。我在家人的寵愛裡一年一年的長大,父親終於有一次外出回來沒有習慣性地掏出一把漂亮的糖給我,我覺得無比的委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母親怎麼叫喚,我都不肯開門去吃晚飯,我覺得父親不再愛我了,我被他遺忘了,那年我上小學四年級。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的時候,我看到桌上有一把糖,母親說那是父親早上特意到街上給我買的,昨天因為晚了趕著回家所以沒有給我買糖。哥哥和姐姐在一旁笑話我都這麼大了還吃塘使性子,我突然覺得很羞愧,原諒了父親。那以後父親還是每次給我帶糖,不過沒多久,父親開始間斷地給我糖,我慢慢長大了,家裡的零食也慢慢豐盛起來,已不太記得父親從什麼時候起,不再用自行車帶著我上街,走親戚,外出回來時也不再給我漂亮的糖。
忙著成長,忙著學習,忙著玩鬧,早已將童年的事情拋到腦後了,記憶裡再很少吃糖。初中時開始住校,每次回家,母親會忙碌著準備一桌子好吃的飯菜。而父親總是很安靜,偶爾拿東西太多,父親就會送我一程。
直到高考前,有一晚,上自習時,父親突然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我隨他出了教學樓才知道母親也一起來了。在寢室母親半靠在床上,一臉的疲憊,那時正是農忙時節,我想他們白天在耕地插秧,沒有時間,只能等到晚上才能來看看我。母親給我做了些小吃,父親突然說:“哎呀,來的時候忘了給你買點水果,這麼熱的天,怕吃飯吃不好吧。”我搖搖頭說:“沒事,天天還是吃很多的。”父親說:“還是去給你買點吧,偶爾吃點。”我連連說:“不用了,明天我在學校門口買就好了,這麼晚了,不要出去了,你坐會好了。”父親卻堅持要去,我怕他不熟悉這裡的環境,要陪他一起去,父親不讓,堅持自己一個人去。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和母親有點擔心,我正要出去找找時,父親提了幾包水果回來,我接過來放到桌上,有蘋果有梨還有桃子,我的父親大概是不知道我最喜歡哪一種,就每樣給我買了些,突然我發現裡面還有一個袋子,是的,那是一包糖。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眼眶開始發熱,我的父親那麼多年後,依然記得他疼愛的小女兒喜歡吃糖,他還記得那些小時候的事,所有的童年記憶都在那一瞬間回來了。我轉過身,父親正在解釋:“我走了半條街也沒見到賣水果的,就走到車站門口去買的。”父親臉上露著欣喜和放心。父親和母親晚上不得不趕回去,明天他們還要農忙。那時已九點多了,父親騎摩托車回去大概要兩個小時,送父親和母親走時,他們叮囑再叮囑我吃好點,注意營養等等。父親啟動車子後還回頭叮囑我,車子大大地傾斜了一下,心跟著痛了一下,我的眼淚終於在他們消失在黑夜裡後掉了下來。
遺憾的是那一年的高考我落榜了,這讓我的家人包括我的父親都很意外,在他們眼中我一直是優秀的是讓他們感到驕傲的,但他們什麼也沒說。這讓我覺得更愧疚更難過。在家人的堅持下我選擇了復讀。高四的最初過得很壓抑很絕望,怎麼努力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重新開始,落榜讓我覺得自己所有的夢想都遙遠了,所有的努力付出都付之東流了,我沒有辦法把自己解脫出來。這樣噩夢般地度過了大半個學期,我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倒下去的。
有一天跟同學一起去超市買東西,我看到了那貨架上琳琅滿目的糖,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父親,想起了童年的事,我想起我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女兒。我開始給自己買糖吃,習慣性地在抽屜裡放一包糖,沮喪的時候,疲憊的時候,孤單的時候,我開始吃糖,薄荷的味道從喉嚨滲入到心房,一絲冰涼一絲微苦來安撫我煩躁的心。冬天,薄荷的冰涼反而讓我覺得很溫暖,夏天,薄荷的味道讓我覺得涼爽。我開始慢慢的心平氣和,開始靜下來學習,開始找回一些失去的信心。如此同時,我開始依賴上糖,糖像一種藥,而我早已上癮。再次高考,我實現了我的大學夢,也終於讓家人放心下來,天空在我的視野裡重新變得蔚藍而美好。
到了大學,我還是吃糖,並且還是習慣在身邊帶上糖,包包裡總是放一把糖,坐車難受時,受了委屈時,不高興時,高興時我還是要吃糖。我想我已深深上癮,也沒想過去戒掉。我知道我依賴的是糖,其實是父親的愛一直伴隨著我鼓勵著我,讓我有個美好的童年,讓我度過高四那段黑暗的歲月,讓我在成長的路上不迷失自己。本想就這樣一直吃糖,哪怕我長到三十歲,長到八十歲都帶著父親的愛來好好地生活。
可是,一個月前牙齒開始痛,痛到眼淚直掉,一碰到酸的甜的就痛。男友牛牛知道後,不僅拒絕再買糖我吃還強硬地搜走了我包包裡所有的糖,並強制命令我不許再吃糖。我覺得很委屈,很難過,沒有糖在身邊總感覺像少了什麼。我偷偷買糖,可是每次吃時都要痛得掉眼淚,連刷牙都難受。人家說吸毒會致命,我想我吃糖致了我牙齒的命。每次去超市還是習慣性地到放糖的那一架轉悠,眼巴巴地看卻不能吃,真是難受,我突然很體諒戒毒的那些人,有時真的有點無法忍受。所以我還是買糖放到包包裡,偶爾無法忍受時吃一顆,然後在週末見到牛牛的時候,把剩下的給他吃。牛牛說是我的父親小時候給我吃太多的糖,牙齒才壞掉的。可是那是我的幸福,是一輩子讓我感動,感恩的幸福。
有一次在一篇文章裡看到這樣一句話: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這是一種多麼美好的傳說啊!讓人覺得感激。我樸實無華,誠實平凡的父親,大概永遠不知道他這一個小小的寵愛習慣,在我成長的歲月裡,給了我多少溫暖,給了我多少鼓勵。也許我真的不能再隨心所欲地吃糖了,但我知道父親的愛會一直溫暖著我,伴隨著我,鼓勵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