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連·索萊爾的命運時時刻刻牽動著我。綜觀他極其短暫,卻滿是波折動盪的年輕生命,流淌著太多矛盾和複雜。對此,人們可以作出很多評判——是個小私有者盲目追求個人利益的悲劇;一個野心家的毀滅;一個反封建鬥士的犧牲等等。各有各的看法,但又都在情理之中。就我以為,說於連是個個人主義野心家固然不錯,但不如說他是個追求幸福而又不幸走上歧途的人更為確切些。自然這種歧途不是簡單地採取了某種有背社會道德的手段,而是來自他心靈更深處的矛盾本質。
於連的一生都在追求幸福。他雖出身卑賤,卻有幸受到良好的教育,又有著傑出的智慧,所以他日後能廁身在所謂的上流社會中。什麼是幸福,怎樣得到幸福,是困惑著人類幾千年的問題,也同樣困惑著我們的於連。在他心目中,幸福並沒有確切的標準,只是在他的心計,在他的警覺,他的一個又一個的“作戰計劃”及其實施當中。他為第一次擺脫了父兄的虐待而幸福,為德·萊納夫人面前履行“某種責任”而幸福,為驕傲的瑪蒂爾德在自己面前屈服而幸福,為一次次地發跡而幸福得要命。他渴望幸福,渴望飛黃騰達,他發誓寧可死一千次也要飛黃騰達。為此,他製出了一個又一個“作戰計劃”,使出各種虛偽手段,他超人的智慧發揮的淋漓盡致。但他畢竟是個好苗子,所以在每每幸福之時,他又會捫心自問,深深自責。因此,他的計劃總會漏洞百出,總會讓人懷疑。
我們不難發現於連在這種幸福的標準是以社會和他人標準為標準,追求他人和社會的承認。實質上,他並沒有獲得多少快樂和幸福,反而使他處在一種緊張狀態,僅僅是感到“快樂的到了極點”,興奮地跑來跑去,一種“野心家實現後的狂喜”,只是片刻激情而已,剩下的是想著緊接著應該在制定一個計劃。這些所謂的幸福僅僅是表象而已,於連為了表象而犧牲了本質。當他以為德。萊納夫人的一封信斷送了他的幸福時,他想到了報復,最終被投進了監獄。在獄中反而使他從社會的束縛解脫出來,獲得了自由。他卸下了往日一切偽裝和面具,找到了真實的自我,也找到了本質的幸福。他放棄了逃跑和上訴,能夠真誠地對待每一位朋友,坦然地面對死亡。
對于于連的愛情,我們同樣懷著強烈的興趣。因為於連的成功幸福既而毀滅都與他的愛情緊密聯繫著的。他的兩個戀人——德·萊納夫人和瑪蒂爾德伴著短暫而奮鬥的一生,所以不妨分別來看看於連與兩個戀人的戀情。於連和德·萊納夫人的愛情始于于連對她的誘惑。起初,他只是在履行所謂的“責任”,這是一種對貴族老爺的報復,一種虛榮的滿足。但是德。萊納夫人的善良、淳樸、溫柔深深地打動了於連。一段時間,他瘋狂地愛上了德。萊納夫人。可惜這顆愛心又很快被種種野心佔有了,直至最後才又復燃,爆發。
而於連和瑪蒂爾德的愛情更多的是一種征服和反征服的關係,誰征服了對方,就會讓對方受到情感上的折磨。瑪蒂爾德出身豪門貴族,且追求理想,不甘平庸,才思敏捷。所有這些都吸引著於連。而瑪蒂爾德對于于連的愛情更多地緣于于連在她驕傲面前不屈服,不屑一顧。這在於連接受科拉索夫親王的建議這一段有趣的故事中表現得猶為突出。可以說是嫉妒和寂寞使瑪蒂爾德瘋狂地愛上了於連。
最終於連還是投入了德。萊納夫人的懷抱而拒絕了瑪蒂爾德。這多少讓人要為後者鳴不平,畢竟她置自己的名譽而不顧,畢竟他不顧一切地為於連的獲釋而奔走。但這種愛卻不是自然的流露。而於連對德。萊納夫人的愛卻是自然地。同她在一起,於連會感到自由平等和獨立。這也是司湯達本人所說的“頭腦的愛情”和“心靈的愛情”之別吧。於連的取捨正是司湯達本人的取捨。
同曹雪芹寫《紅樓夢》一樣,司湯達在寫完《紅與黑》後認為在五十年後才會有讀者。他盼望著讀者能解其中味,並聲稱他的作品是獻給少數幸福的人的。在寫完了這點小體會後,回過頭來,我不禁又問自己,我是那少數幸福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