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披青黛,漫山似有離人淚。
雁落橫秋,河畔金柳畫斜陽。
一絲愁緒,幾抹悲涼,日落黃昏曉。溫一壺酒,在冬日的黃昏裡,把心事付諸瑤琴,唱彈一曲漸黃昏,千絲萬縷,點滴淒涼意。
不知從何時起,我愛上了冬日裡的黃昏。當日漸黃昏的時候,家門前的茶館人來人往。夕陽落在茶館的角落暗香浮動,稀薄的空氣被染上一層素淡的溫煦,多少有些月黃昏的味道。被照到的那塊土地,無數飛舞的瑩塵羽化成了天邊幾抹微紅的霞光。人們盡興地攀談流動在了那些年的日光裡,浮在湉湉的雲朵上,不時落下一場黃昏時的行雨,伴著一年年昏黃的暮色,灌溉了那些年寂寞的角落。活在黃昏裡的日子,人的心裡潮潤的要生根發芽,又怎能覓得那些淒風苦雨的年頭裡那綿延了好幾個月的孤寂。
雨是冬日黃昏裡最多時候的伴侶。沒有雨的日子,人乾燥得幾近一堵年久失修的泥牆,撫一把便有大片大片泥石灰紛紛灑落。雨絲滲進青灰色的天空裡,斑駁的丫杈小心地收斂起了最後一絲天光,暮色開始四合。即使閉上眼,佈滿在周圍空氣中油潤潤的雨的喘息又怎不讓人想起那些行走在江南裡的日子?大不了再撐一把紅油紙傘,再遊走過幾條黃昏下的雨路,憑空唱出一句“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身子就好像虛空了一般,心神被這片雨水打亂。隨手銜起幾片散在風中訕笑的落葉,羞澀的猶如瀰漫在山間的雨霧。於是,在這片暮雨拼湊的世界裡再天荒地老一回,心也甘願。
而人的一生到底又能有幾回地老天荒?那些風花雪月裡的誓言又有多少人會去堅守?繁華的都市裡,人總是勞形於案牘之上,對於本身的生活卻只是匆匆的一瞥。整個社會都開始慢慢走向商業化,甚至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好像機器零件上的轉軸,只是為著某種程序有序進行著。只是在某個黃昏的時刻,當那些亙古不變的落日循著某種軌跡照耀下來的時候,心便慢慢開始甦醒,從某個起點開始去尋找那些遺失在案牘邊上的情感。
當落日漸漸隱沒在地平線,當城垣上的爬山虎只剩下枯籐幾梭,當房頂的烏瓦淡褪完最後一抹霞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只剩下枝葉上的天光憔悴地瑣碎著,像是流動在線裝古籍上的沙沙聲響,把人凍結的心敲成一片一片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那位天涯遊子道出“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時候,黃昏便被染上一層永遠也化不去的愁緒與悲涼打磨著失意人的靈魂。是的,黃昏總是人最清醒、也是最落魄的時刻。人原本不是機器,只是這個社會無法容納人身上最原始,最自然的品質罷了。於是落日黃昏,江南暮雨便成了人心靈最原始的歸宿。
漸漸地,我開始習慣這樣的黃昏。當冬日裡無端地刮起幾陣冷風的時候,那種迴盪在周圍的嗚嗚聲像是山水畫裡墨色的紬彩。
遠近的山脈在天邊掛起濃厚的霧靄,即使是那停泊在江面上的烏篷船也縮演成悲傷的一角靜靜打酣。只是日漸黃昏的和煦化成一幅不老的風景延續在了幾方路人坎坷的心上,依舊在日落的時刻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