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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和外婆皆健在,兩位老人都已是滿頭銀絲,她們都滿八十歲了。
在許多文筆裡我時常提起我親愛的外婆,卻很少念及我的祖母,當然這和我的成長環境有著密切的聯繫,童年,包括嬰兒時期的我都是貼在外婆的身邊長大的,任莊的一草一木一河一橋都像藍天下純潔的雲朵清晰地印在我人生的孩提時期。外婆端莊淑雅,勤勞善良。她對我及表兄妹們所有的疼愛像一股股甘泉,一生滋潤著我的心靈,我感恩於她惜弱的身體承擔著常人無法想像的重負,在我的生命一次次垂危、在我的許多親人都放棄我的時候,她伴隨著我執著地頑抗於黃泉路口。昏黃的燈光下,窗外白雪紛飛,外婆把我放在床沿上,然後呼呼啦啦的拉著風箱,只需一會兒工夫,便佝僂著腰身端來了熱乎乎的泡腳水,房屋裡立刻升騰起一團霧濛濛的水蒸氣,散發著香甜的辣椒桿味兒,然後外婆把我冰冷的小腳放進熱水裡輕輕地揉捏著……。時常在外婆溫言細語的故事聲中進入夢鄉:“從前有個美麗的丫頭叫彩霞,她被一個惡毒的地主婆使喚,每天天不亮就要到山上打柴,在寒冷的冬天裡還要到小河邊洗衣服……在我們家的河對面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個叫陳州的古老縣城,縣城裡有一個很久遠的廟,叫人祖廟,相傳很多年以前有一個漁夫從河裡網上來一個人面獸頭的骨髏,據說那就是人祖爺的頭,人們就蓋了一座人祖廟……。”於是我童年的夢非常的溫馨和美麗。在寒冷的冬天我最喜歡黏著外婆在霧氣騰騰的廚房裡蹭來蹭去,外公呼啦呼啦的拉著風箱,把灶裡的火燒的旺旺的,外婆彎著腰咯登咯登的在案板上擀面,只需幾個輪迴一張又大又勻的面便成形了,外婆把擀好的幾張面皮撒上麵粉折疊在一起用刀切成細細的麵條,刀在她的手指尖飛速的移動,轉眼間銀絲樣的麵條兒便已鋪滿整個案板。“外婆等我長大了我要當大官,我開車給你坐!”外婆便咪咪笑地看著我。沒事她也總逗我說這句話。去年我和愛人駕車回故里,期間我特意駕車到任莊去接外婆,任莊已是大變樣了,當年的紅牆碧瓦和一排排簡陋的農舍已被一幢幢高樓替代,曾經的黃泥小路也都鋪上了瀝青,只是清洌洌的河水變得渾濁不清了。白髮蒼蒼的外婆手裡已經多了條枴杖,她費了好大會工夫方認出我來,即刻眼裡溢滿了笑容。我謹慎地駕著那輛豐田霸道行駛在彎彎曲曲的田間小道上,起初外婆欣喜的用手在車上摩挲著,望望這兒摸摸那兒,並且喃喃自語著:“真好!真好!”只需一會兒工夫外婆便不再做聲了,我看到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我想可能是暈車了,我把車速放慢了許多,擔心的問外婆怎樣,外婆揮揮手示意我照常行駛。在以後的日子裡我要求再次用車載外婆,她便笑著說:坐牛車習慣了,沒福消受這好東西,還是我外孫女有福,說完便嘿嘿的笑著。與外婆截然不同的是我的祖母,她和外婆年齡相差無幾,她時常會讓我想起高爾基《童年》中阿廖沙的外祖父。祖母粗壯高大,聲音粗獷而又洪亮,眼睛笑起來瞇成一條縫,我卻非常無辜的遺傳了她這一特徵。姊妹們都遺傳了母親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唯獨我生就一雙月牙眼。這讓我在心中時常忿忿不平。在我幼年時她還是個小商販,我經常看到她在鄭郭鎮南頭的國道邊擺了一個小推車,上面擺滿了許多吃食,那時候家道不濟,父親每月的工資只有幾十元,母親在家耕種著幾畝薄田,我們兄妹還很小,家裡根本沒有太多的零食來滿足我們,於是我和哥哥經常在國道邊上徘徊,希望祖母能夠憐憫的拿出一些極微薄的零食給我們吃,但是她時常抽著紙煙和別人聊天兒,根本看不見我們。一次哥哥趁她不備在她的推車上抓幾顆花生拉著我就跑,她拖拉著鞋子踉踉蹌蹌的從馬路對面追了過來硬是掰開哥哥的手把花生奪了回去。而我的母親每次拉著我的手經過她的推車時總是別過臉去疾步走過。祖母也並不是一點東西也不給我們吃的,每月十五號是父親發工資的日子,也是我們家最開心的時候,這天母親一定會破例做一頓好吃的,有時候做油炸丸子,有時候包餃子,這時候祖母會砰砰地敲著門喊著父親的乳名,看著提著一小兜瓜子花生的祖母,我們一家面面相覷,歡笑聲戛然而止,父親慇勤的為祖母端茶倒水,祖母笑瞇瞇的誇我們聰明,一會拉拉哥哥的手一會拽拽姐姐的辮子,她喋喋不休的對父親講述著父親小時候的事,我只知道父親小時候被送了人,後來參了軍,復員後養父給他聯繫的工作。至於我的這位親祖母在我童年的腦海裡是一片模糊。終於父親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遞給祖母,她的臉立刻笑得像菊花一樣燦爛,樂顛樂顛的走了。於是在靜悄悄的夜裡我聽到母親和父親在小聲的爭論著,繼而傳來母親壓抑的哭泣聲。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們兄妹慢慢長大了,也時常傳來祖母和某一個嬸娘吵架的事情,父親兄弟五個,相隔不甚遠,所以有什麼消息也很容易得知,母親向來是一個很單純的人,膽小怕事,更何況父親已是送過人的了,所以她在妯娌之間也就顯得杳無聲息了。一次我去上學路過小嬸家門口聽到爭吵聲,好像是因為祖母要討要小叔家的那隻母羊,許多人圍在門口瞧熱鬧,我也貓了腰鑽進人群,小嬸和祖母吵得很凶,像兩隻斗家的公雞,小叔蹲在一邊無奈的歎氣,後來她們竟然廝打起來,小叔跳起來使勁的抽打著小嬸,再後來無奈的小叔抓起了農藥瓶擰開蓋子往嘴裡猛灌……經過了兩天兩夜的搶救小叔脫險了,從此人變得冷漠古板,小叔家的那只下崽的母羊最終被留下來了,祖母這次空手而返了。在我小時候的農村流行著一股不好的風氣,凡是誰家丟了東西,比如雞仔鴨仔的,襪子手套的,都會有村婦跳出來罵一陣子,說不定那些迷路的雞鴨或者根本就是被哪個貪心的村民抓住不放的,聽到那刺耳的叫罵就不敢造次了。當然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本事的,外婆莫說丟了雞鴨,即使是丟了比雞鴨貴重許多倍的東西,她也定然是罵不出口的,只能怏怏的在村中無奈的走來走去的找,並小心翼翼的問:他嬸子你可曾見我家的貓兒?這固然是十有八九找不到的,於是從田地裡回家的外公抖抖身上的塵土拄著鋤頭,立在晚霞的餘暉裡扯開了大嗓門:哪個偷墳掘墓的王八犢子,姨娘婆子養的捂了你大爺爺家的貓兒……雄赳赳氣昂昂的叫罵聲穿透了小河灣和樹林子,貫穿在整個村莊的上空,嗨!這罵主真該是個男高音歌唱家,勿須說這非常會捉老鼠的大灰貓第二天一準會回到家裡,外婆便也對這很會罵人的主瞥上佩服的一眼。當然比起我的祖母罵街的本事外公真是遜色多了,莫說罵人,即便是家裡的雞鴨貓狗也會被她罵的蜷起身子,耷拉著腦袋大氣不敢出。北街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婦女,無論是在田里和人爭地邊,還是與一些婦人攪嘴拌舌她都能甩起三寸之舌,唾沫橫飛的讓別人甘拜下風。這老婦人一次和我的祖母狹路相逢,“嘿嘿,”對於老街的人可是又有熱鬧瞧了,兩人對罵了很久互相指責對方的不是,時值中午祖母便在不遠的小店內買了些吃食,邊吃喝邊繼續和那老婦人對戰,幾個叔叔拉她不動,祖母雖然已有些年邁,但對於別人家不光彩的事件她是有著超凡的記憶力的,她一邊罵著那個已有些氣短的老婦人,一邊把她家從二十年前到現在發生過的“醜事”一件一件的如數抖落出來。那老婦人終於垂頭喪氣的走了,據說還一邊擤鼻涕一邊哭。這可是轟動了老街上的人了,於是祖母便成了老街上罵人最厲害的“冠軍”。近幾年來外婆和祖母都愈發的年邁了,從去年起外婆就臥床不起了,還好舅父和舅媽們是比較孝道的,母親和姨媽也時常侍候在床邊,挺會罵人的外公身體還算好,整天搬了一條小板凳像個孩子般坐在外婆的床頭。而我的祖母卻還能做飯洗衣,但父親和叔叔們已經不讓她自己做事了,母親和嬸嬸們雖然對祖母心有哀怨,但面對漸漸衰老的祖母也就慢慢釋懷了,去年暑假我回去探望祖母,她用手摩挲著我的頭說,俺的囡囡長大了也出息了,別忘了常常來瞧瞧奶奶,臨走時她的眼睛裡居然寫滿了傷感,在我轉身的一霎那,她已經潸然淚下了。唉!叱吒風雲的祖母也終於露出了慈祥而脆弱的面目。這是多麼的難得。間或往家裡打電話在與母親笑著聊些家事時偶能從聽筒裡傳出祖母罵雞斥狗的聲音。
河南省項城市鄭郭一中三年級:張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