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快近天明了吧?我第一次醒來,睜著半開的睡眼朦朧地看著黑夜板著的面孔。我輕輕歎息了一聲,然而在這冷寂闊大的黑夜中,那聲音似乎灰沉沉的浮在了周圍像是從另一個靈魂裡發出來的,著實另我悚然,更感淒寂。
也許是快近天明了吧,我敏感的耳朵捕捉到這個世界的聲音——幾聲稀淡的鳥鳴和若有若無的狗叫。我疑惑著這樣繁華而喧鬧的市中心怎麼回有鳥鳴和狗叫呢,然而那些聲音確實的漸漸真切,好像還摻雜了流水的聲音。“告訴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愛的那故事,許久以前,許久以前……”心中驀然想起這個片段。
我依然渴望著能夠聽到故鄉那真切自然的音律、看到她貧瘠卻另我留戀的土地。也許早已厭倦了那被電腦電話過濾後的乾癟無生氣的片段。我閉上雙眼,黑夜的墨漸次退了開去,凸顯出我想念已久的畫面,竹籬,木樁,紅的磚牆……
我看到了故鄉,看到了老屋那刻滿百鳥蝶蟲的鏤欄裡佈滿的塵埃與記憶。我看到了朱紅的琉璃瓦上還懸掛著中秋時買的紅燈籠,我看到了那個裂了半壁的石蹲上鄰家孩子像我們兒時一樣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嬉鬧,像秋日裡盛放的簇菊。
母親昨日打來電話說老渠堰要重修了,我內心一陣淒然。我記得離老屋不遠的那些高高的渠堰,渠堰埂上還有一排排的經年老柳,歪著脖子的,從根便分了茬長成兩棵樹的,帶著臃腫的木疙瘩的,形態各異,祖父帶我去那裡放羊的時候就說它們是活的十八羅漢。然而渠堰重修勢必代表著它們生命的終結。我曾經就那麼固執的以為它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填補我們童年精神的空虛,而如今亦如我想,我們豐羽而飛走的時候它們也該真正的老去了。但我依然相信那些各異的老柳是故鄉最美麗的靈魂守護者。
我相信那不是幻聽,是故鄉捎給我最溫柔的細樂。她知道深夜裡我耳朵是最敏感的神經,她知道只有她獨特的聲音能夠輕而一舉的穿透我的靈魂,讓我有流淚的衝動。聽啊!她讓我聽到了老屋院落裡小狗斑斑的叫聲,她讓我聽見老柳樹林間百鳥的啁啾,還有那脫盡平庸乏味的泉水叮咚……
我如癡如罪的想著,看著,聽著,咀嚼著,恐懼、淒涼的內心不知何時充滿了溫暖與勇氣。
宿舍的長廊裡不知是誰細咳了一聲,驚亮了門外的燈。我睜開雙眼,那昏黃朦朧的燈光綽綽離離,我試圖翻身看一下枕下的時鐘,但身體似乎僵硬了許久,動彈不得,藉著暖暖的燈光我瞥了眼窗欞外的天,青灰色的天際已經滲出一絲緋紅,冷色的佈景下傳來了這個城市的聲音,刺耳的鳴笛與叫賣,如此清冷如此疲倦。我打了個寒噤裹了裹被角,又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