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攥著張略皺的車票,在一片紛亂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座處。我將孤身去北京尋找父親。
悠鳴的車笛聲漸起,列車緩緩開動。窗外的樹木加速倒退,風一般被甩向後方。我望向窗影裡的城市,望見它在暮色中漸淹沒,收縮著,剪影般消散,心情憂鬱。
父親終究是變了,變得漸遙遠,漸陌生,成為記憶裡的影子,一幕幕,模糊得顯出真切來,是距離帶來的痛啊。車內的喧碌漸安生,寧靜裡,顯出一點曠遠來,同樣還是距離,作祟著,使人相隔。
鄰座是一位步入中年的叔叔,神情嚴肅,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向車頂,盯向那裡的一片空白,眼神變換著,露出歡喜與悲涼的神情來,我不敢妄測他在思考什麼,但我想一定有關生活,有關回憶,或許是妻子,或許是孩子,或許是家中的老母與經濟的重擔。人,上了年紀,思慮的事情便漸多起來,憂愁,像洗不淨的衣衫,經歷的世事多了,一些痕跡便悄悄留下,那些洗不掉的皺紋,是一些不可隱匿的生命之輕。想著,悲歡著,目光隨心路漸漸遙遠。在這樣的環境裡,這樣一個擁擠得近乎嘈雜的,而又保持著詭異的靜謐中,靈魂漸漸隨著思慮而漂浮,浮向遠方,考慮前程。
看到那些窗外的大山,看到那些近乎原始的綠色,呼啦啦而過。斜陽裡,我彷彿看間一條條軌道肆意地穿行在山谷間,那是人對大自然沉默的侵犯。列車被強硬地限製出一條道路,不能拐向,不能背離,一輛一輛,悲哀地向著同一條統一的路線進發。這多像一個不再徘徊的人,漸漸屈從於那一條條被劃定的道路,被劃定的人生。只是不能存著悲哀,因為人人都在走著,離群,將意味著孤獨。父親是,我是,每一個人都是,這是我們的時代,我們像同一條路上的旅行者,分散在不同的起點,位置,錯落著,望著前邊人的背影,匍匐前行。
父親的來電顯在手心,顯在螢光屏上,「注意保暖,路上小心」,讀著,心裡漸生溫暖。無論如何,父親畢竟關照著我,有牽掛,有思念,便夠了。我畢竟沒有權力去指責誰,父親在外辛勞,亦是維護為了我的成長與生活環境的殷足啊。這是另一種心酸的愛,只是迫於時代,迫於人群,便壓縮著,沉默著,無聲地釋放著安全與溫暖的氣息。唯有理解,才能感受到那凝望中的深情吧。我想,每一個做父親的,心裡都應自有一本苦難與委屈的書,只是因為責任,因為生活而塵封。他們的愛是遠方的凝視,是遙遠萬里傳來的一段消息與關係,是隨著年歲而增長的安穩與奉獻,猶如時光花枝,慢慢開出耀眼的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