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北風侵襲著蕭索的街道,殘雪堆積了一地的淒清,天色將欲垂暮,店舖家家緊閉。若非民居外亮紅的一幅春聯與窗口透出的幾暈燭光,誰能想像這是中國最大的節日——除夕夜的情景?那,如果是這樣呢:夜的大街光明如晝,精心裝飾過的櫥窗連成一片童話般的奇景,笑容滿面的聖誕老人手捧一把紅通通的糖果,遠處飄來《平安夜》安詳的歌聲。當然,那些華麗的別墅此刻是安靜的,誰願在這狂歡的季節守在空蕩的家裡?
選擇一個節日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中國人,一直過得太累了。
人類一向是戀家的動物,中國人尤其是。異地經商、他鄉求學或是成了“宦遊人”,都是中國人被迫離家的理由。是由於山水阻攔、各地文化差異還是其他的一些什麼,歸鄉成了離家人最大的一塊心病。於是節日給他們送去了慰藉:春節要回家吃團圓飯,清明是回鄉祭墳掃墓,中秋月圓時節又該全家團聚,共賞明月。若是到了這些時候還不得歸去,人們或對月,或憑欄,總不免灑幾滴思親淚。這些節日於是染上了一層濃郁的悲情色彩。
那些身在家鄉、得以團聚的人們呢?在大家庭中,當家的中年人老早就要開始準備大宴席、請戲班子,置辦各種食品,盡力討好上一輩,自己過節反是操勞;小孩子走親訪友前要被無數次告誡不許犯這樣那樣的禁忌,收穫了新衣、零食的同時也收穫了懼怕、擔心或許還有大人的一頓數落。
節過完了,當然有無盡的欣喜,但不論是否團聚,人們都是滿心的疲憊。說到底,還是一個“聚”字在中國人的心中纏繞了幾千年,纏得人總是生生地疼。
“聚”當然是美好的,深含了一份骨肉親情和鄉土情結。漂泊在外、背井離鄉到底令人心酸。引申開來,“聚”或許還包括了孝敬老人、多子孫是福和更多的中國傳統文化內容。但久而久之,過分追求團聚就演變成了一種負擔甚至枷鎖,使中國的節日永遠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傷感,人們的心沉甸甸的,彷彿莫名。大年夜空蕩的街景,也便是“聚”字的產物。
有趣的是,西方的過節方式恰恰是一個“散”字,男女老少都離家外出,分散到城市的各個角落,營造了眾人盡情狂歡的奇景。疲憊了數千年的中國人一眼瞥見,才終於脫開了“聚”字加於身心的枷鎖。原來我們可以不分彼此、忘記形式,不再為別人而活,可以這樣恣意,這樣釋放,在“散”的灑脫中尋找本真的快樂。
“聚”是不能丟的,“散”又何嘗不可?只是在原本單一的形式裡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尋找到一個新的平衡支點。那麼,就在感受“散”的快樂時,一定勿忘歸程,勿忘本根,在聚和散的平衡中收穫完美生活。
〔簡評〕這是一篇有深度的典範文章。閱讀此文,可以清晰感受到作者對語言、立意、結構的自覺追求。文章從春節與聖誕熱鬧與冷清的對比畫面入手,接著挖掘其本質義,抓住兩種生活方式的“聚”“散”的比較,高明的是,對國人的戀家情結重墨描繪,體現很深的文學底蘊,而對西方的“散”淡描帶過,文章錯落有致。從現象到本質,層層深入,由“但不論是否團聚,人們都是滿心的疲憊”一語收束前兩段,使文章結構嚴整。語言駕馭可見才情,如“幾暈燭光”中量詞的錘煉、“生生地疼”中濃郁的古詩意味。